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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生子”的象征意蘊


　　在哈尼神話系統(tǒng)中的“雙生子”題材，不是一個孤立的、可以輕易忽略的現(xiàn)象，而是一個世界性的題材，因而也是一個值得從神話語義學的角度加以研究的問題。盡管在國際神話學和文化人類學的研究中，關(guān)于“雙生子”的神話，已經(jīng)在許多著作中（如列維－斯特勞斯、葉．梅列金斯基等人）有所涉及和論述，然而由于哈尼神話中的“雙生子”題材至今還在口頭上流傳而且有自己的特點，在現(xiàn)代民俗生活中還實際上存在著處死“雙生子”、六指（趾）和兔唇兒等的習俗，因此，對這種文化現(xiàn)象進行研究，無疑是有意義的。

　　目前所見敘述最為完整的“雙生子”神話，是記錄于墨江縣的《青蛙造天造地》和記錄于元陽縣的《太陽和月亮》，有所涉及而語焉不詳?shù)氖怯涗浻谠柨h的《神和人的家譜》[1]。這三則神話中的雙生子，都是屬于兄妹孿生，即異性孿生形態(tài)。而神祖塔婆所生雙生子的神話[2]，盡管尚未看到完整的記錄，只見到一個概要，但僅從其概要的敘述中已經(jīng)知道，是屬于兄弟孿生，即同性孿生形態(tài)。無論是同性孿生子還是異性孿生子，他們都屬于創(chuàng)世的始祖，文化英雄之列。

　　《青蛙造天造地》說，青蛙奉海龍王之命造天地，當功業(yè)沒有完成之際，就懷了身孕（至于是怎樣懷孕的，神話中沒有交代）。他懷了九百九十九天，生下了一對雙胞胎，男的阿哥叫納得，女的阿妹叫阿依。（請注意：這是一對異性孿生子）他們一出生，就成了一對創(chuàng)世的巨人。他們用老青蛙吐出的沫子摻著骨頭變成的石頭和屎，造成了地，后來又用老青蛙的手臂托著攤開的屎造成了天。接著，納得在造天的時候也懷了孕（至于是怎樣懷孕的，神話中也沒有交代），在天上生了一個女兒。阿依嫉妒納得，詛咒男人生孩子，于是，從此變成女人才能生孩子。然后，他們用老青蛙的黑眼珠做太陽，白眼珠做月亮，血做星星。他們經(jīng)受了種種磨難。青蛙納得和阿依造完天地，龍王卻不許他們變成人。兄妹很不甘心，在天陰下雨時，便在水塘里“呱呱”地叫，表示對龍王的不滿。老青蛙很象是古典神話里開天辟地的盤古，用自己的肢體創(chuàng)造了（化生）宇宙萬物。而青蛙孿生兄妹納得和阿依才是一對真正的創(chuàng)世英雄，他們不僅有巨人的體軀，而且是他們用現(xiàn)有的物質(zhì)（老青蛙的排泄物和肢體）和艱苦的勞作創(chuàng)造了天地和萬物。但是，盡管他們功莫大焉，到頭來卻受到了嚴厲的懲罰，他們不能變成人，而只能永遠是青蛙，永遠在水塘里發(fā)出“呱呱”的不平之聲?！渡窈腿说募易V》里引用哈尼第十三代先祖烏突里的一段古歌說：“聽啊，先祖的兒孫，／后世的歌手，／你們要把遠古的煙嘎（故事）記好：／烏突里前面的先輩，／生小娃不會用手去接，／你們的小娃生在哪里？／－－生在薄薄的蛋殼里。／阿媽抱過十天蛋，／蛋里才會爬出小娃，／阿媽抱過的蛋是雙黃蛋，／里面爬出兒子和姑娘?！边@里說的雙黃蛋出生的兒子和姑娘是哪代神人并不清楚，也無關(guān)緊要，重要的是，這則哈尼神話中傳說人類的先祖曾經(jīng)有過一個卵生的階段（這也是許多民族的神話中都有的），而且這對雙生子不是同性孿生，而是異性孿生。如果允許我們對青蛙造天地神話中所缺少的某些環(huán)節(jié)，作某種合理的修補，而使之成為一條完整的神話鏈的話，我想，卵生的方式也許補充了老青蛙是通過什么方式生了納得和阿依兩兄妹的。

　　在南美和北美印第安諸民族的神話中，孿生兄弟－－創(chuàng)世者或創(chuàng)造了文化業(yè)績的文化英雄，有兩種模式：一種模式是二人合作，由于某人或神的暗示，找到并最終戰(zhàn)勝了曾經(jīng)殘害了他們的母親的惡魔－－美洲豹；一種模式是他們中間一個好、一個壞，二人在創(chuàng)世的過程中反目為仇，成為冤家對頭。[3]哈尼族神話中的孿生兄妹納得和阿依，他們的文化業(yè)績是創(chuàng)造天地；他們在創(chuàng)世的過程中，是一對親密的合作者，屬于前一種模式。但他們在合作創(chuàng)世過程中也是充滿著斗爭的。斗爭的焦點是男人有生育的權(quán)力，還是女人有生育的權(quán)力？雖然納得先生育了天女伢迷（當然是不靠女人與男人的媾合而生的），最終還是阿依戰(zhàn)勝了納得而得到了生育的權(quán)力。作為一種報復(fù)，在他們造好了天地和日月星辰之后，大風把大地吹得開裂，樹木花草幾乎死亡。還是納得的女兒作為其父親方面勢力的一種補充，在天上擂鼓、跳舞，才使狂風停息，雷雨大作，使大地得以滋潤，草木得以復(fù)生。

　　《太陽和月亮》說：一家哈尼人家在屬羊日生了兩個小娃，大的叫約白，是姑娘；小的叫約羅，是兒子。有一個叫俄羅羅瑪?shù)囊拔铮Ч恚?，偷吃了他家的包谷，殘害了他們的阿爸和阿媽，并穿上阿媽的衣服，假裝阿媽，吃了弟弟約羅的手臂。約白逃了出來，遇一趕馬人。趕馬人指給她一種草藥，救活了約羅。姐弟二人又得到“阿匹”（老媽媽）指給的花，約白吃了紅花，變成了太陽神；約羅吃了白花，變成了月亮神。他們輪流出來照亮世間，俄羅羅瑪再也不敢來害人了。至此，這則雙生子神話就告結(jié)束了。但在這段情節(jié)之后，這則神話還把另一個兄妹做夫妻的原始神話以及天狗吃太陽和月亮的神話（日月蝕）也包括了進來，成為一個容納了復(fù)雜內(nèi)容的復(fù)合神話。雙生子約白約羅的神話，與法國結(jié)構(gòu)主義神話學家列維－斯特勞斯在其著作《神話與意義》中所列舉的美國落磯山一帶的庫得奈( Kootenay )印第安人的一則雙生子神話有類似之點。印第安人的這則神話說，一個女人受騙只受孕一次，結(jié)果卻生了一對孿生子，后來一個變成了太陽，一個變成了月亮。[4]研究者們指出，把孿生子與大氣層的反常現(xiàn)象聯(lián)系在一起，是在世界范圍內(nèi)很多地方都有的一種觀念。加拿大西部英屬哥倫比亞海岸地區(qū)的印第安人認為，孿生子能夠帶來良好的氣候，也能驅(qū)走風暴等。把孿生子與太陽和月亮這種特定的天文現(xiàn)象聯(lián)系起來，當然也是這樣一種思維邏輯。孿生兄妹在歷盡艱險之后，變成太陽和月亮，以及孿生兄妹創(chuàng)世之后成親繁衍后代的觀念，在神話中是一種象征形式，是歷史上的血親婚的一個證明或回憶和古代人關(guān)于雙生崇拜的反映。在印歐神話中，這類神話還表現(xiàn)為幾個兄弟與幾個姊妹婚配的模式。非洲神話中的兩性合體形象，也是兄妹雙生子神話的一種變態(tài)演化形式。